覆水難收（四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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覆水難收（四）
從謀劃這件事情以來, 這是青楊第一次感受到無比強烈的悔意。
鋪天蓋地的恐懼，將他盡數吞噬。
青楊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。
攝政王要放棄他了……
青楊低著頭，雙手攥著胸前, 淚水滴落在了地面上，濺開了小小的一個印記。
他從前甚至會因為自己縝密的布局而感到沾沾自喜, 而現在, 這所有的小聰明全都如同反噬了一般, 叫他生出無限的悔意來。
青楊一直都以為自己擺正了心態, 他堅持自己和攝政王之間，不過是上下級的關系。
是“投資”、是互相利用。
他將自己視做一個合格的“工具”，是未來可以為攝政王所用的朝臣。
攝政王和宋庭在他身上的付出, 在將來，他都是要給予相應回報的。
但是這一刻, 攝政王的一番話, 以一種極其強勢的姿態, 撕裂開了蒙在他心頭上的濃厚的雲層。
也叫青楊終於看清楚了自己心裏的所想。
拋開和薛虹相關的一切,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錯在哪裏了！
因為曾經被薛承道那樣無情的拋棄過，青楊潛意識裏一直在拒絕和所有人進行感情上的，更深入的了解和交往。
包括一直都對他包容照顧的姜禾。
一直以來，青楊都在企圖用那些冠冕堂皇的, 公事公辦的理由包裹和偽裝他和宋庭、攝政王的關系。
也因此, 他才可以毫無負擔的背著攝政王和宋庭二人, 自作主張的謀劃出了這一起事件。
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, 尤其是在雙方實力有著絕對懸殊的情況下, 怎麽可能是完全沒有感情的！
而他, 雖一直去強調自己要懂事、要乖巧、要聽話，要做一個對攝政王來說有用的人, 要保持住第一叫他們看清楚自己的價值。
卻一直都沒有來得及回頭看一眼。
看一眼那個真實的、站在原地的自己。
那個……渴望著被偏愛、被信任的自己。
他也只抓住了攝政王和宋庭培養他的目的，自以為達成了一場交易。
但是無視了他們給予他的，不在“交易”內容裏的，額外的那些關愛。
青楊淚眼朦朧的擡起頭來，看向攝政王。
他知道自己錯得離譜，站在攝政王的角度，他日理萬機，卻還抽空給他安排課業，安撫情緒。
雖然一直恐懼來自攝政王的責罰，但青楊又何嘗不知道，這樣的機會，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。
而他，卻一點也沒有抓住。
攝政王對他失望透頂，也真是他活該。
但道歉和求饒都沒有得到回應，青楊還是覺得心頭一陣一陣的泛起劇烈疼痛。
青楊擡手摸了一把眼淚，他的情緒和體力都已經到了極致，勇氣也所甚無幾了。
太狼狽了，真的是卑劣又自以為是。
青楊跪直身子，扯了扯淩亂的衣裳，盡量讓自己看起來狀態更好一些。
他朝著攝政王俯下身子，姿勢端正，恭恭敬敬地叩首。
他們之間，似乎是有師生之實，卻還尚未明確提起過。
對這段時間攝政王的教導，青楊心存無限的感激。
此時的叩首，完全發自於青楊內心最純粹的情緒。
哪怕這之後，攝政王不會原諒他，也不會多看他一眼，也沒關系。
青楊撐著地面，站起身來，朝著屋外走去。
他們之間的身份差距實在太大了，攝政王和商戶的孩子。
出了這道門，他們之間，似乎就再也沒有什麽可以坐著一起說話的可能了。
沒關系的，他想。
即使沒法繼續在書院讀書，即使暫時沒辦法進入國子監，但他也不會放棄讀書的。
他會去參加科舉，去努力站在朝堂之上，去再次站到攝政王眼前的。
……
青楊在合上門之後，那支撐住他所有尊嚴和驕傲的最後一口氣，終於是散去了。
他的身子晃了晃，若不是扶了一把墻面，險些跌倒在地。
眼淚像是失控一般，沒完沒了的往下滾落著。
青楊擡起臟兮兮的衣袖，胡亂擦了一把。
在他擡起目光的一瞬，竟猝不及防地撞進了不遠處宋庭的視線之中。
宋庭的目光有些錯愕，這短短一會，怎麽青楊的狀態簡直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。
真不知道攝政王和他說了什麽，竟叫這挨打的時候都沒掉眼淚的孩子，哭成這樣。
而且他身上的委屈和不甘已經完全不見蹤影了。
整個人像是一灘死水一般，散發著頹敗和疲倦。
到底是在身邊帶了一段時間的孩子，宋庭又很少在青楊面前端著臉色。
這會，心疼是完全覆蓋住了火氣。
宋庭剛想要去攙扶一把他，卻見青楊徑直朝著他走了過來，直挺挺地跪了下來。
那膝蓋砸在地面上的聲音，聽得宋庭倒吸一口冷氣。
不等宋庭反應過來，青楊已經恭敬朝著他叩首，再擡起頭時，目光在宋庭的身上頓了一瞬，而後又依依不舍的收回。
看著青楊蹣跚著往外走的背影，宋庭良久才回過神來。
他居然被青楊的那一眼震住了！
很難形容這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情緒，他的眼眸很幹凈，但是沒有了往日的光彩。
目光之中，感激、愧疚、不舍等等的情緒交融在一起。
可能也只有少年人，才會流露出這樣真實的，滿含著情緒的神情。
那悲傷的情緒太過於的直白，總給人一種，好像今此一別，就是永別了的錯覺。
宋庭招招手，吩咐候在暗處的人。
“去盯著青楊，要一直看著他回到家裏，和他的家裏人碰上才行。”
說罷，像是想到了他那個拳腳功夫不一般，也不像是什麽省事孩子的妹妹，宋庭又補了一句。
“得是他家大人才行。”
……
青楊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外走著。
被放棄的感覺很不好，雖然距離上一次被薛承道推出去已經過去了那麽久了。
但他好像毫無長進。
身上的傷口叫囂著疼，迎面吹過來帶著濕漉漉雨水的風。
將他身上已經稀碎的偽裝一層層吹開來。
風穿過破碎的胸膛，毫無分寸感地橫沖直撞著。
青楊恍惚地朝著國子監門口走去。
走著走著，突然就扯起嘴角，笑了一聲。
他真傻，到這個時候，他才真的意識到，攝政王和宋庭對他來說有多重要。
雖然只有一個多月，但那份感情，已經深深融入到了血肉之中。
此時往前走出的每一步，都好像在割舍這一份情感一般。
疼得叫他眼前止不住閃著白光。
青楊的人生之中，所遇到的男性長輩，所扮演的角色一直都很覆雜。
放棄他的薛承道，在他心裏種下了仇恨的種子。
真心愛他的顧沛卻不得不離開，留下了撐起這個家的責任。
而他在攝政王身上嘗到了那一份，他所想要的，來自師長的威嚴和關心。
給了他走上科舉道路的勇底氣。
青楊忍不住輕笑出了聲。
一切都結束了，他才想明白。
“顧青楊？”
一道疑惑的聲音從一旁的長廊下傳來。
王瑛孤身一人快步走了出來，毫不掩飾自己驚訝的目光，在青楊身上上下打量著。
“你怎麽了？”
青楊搖了搖頭，啞著嗓子道：“沒事。”
人都快被風吹飛出去了，這怎麽可能沒事。
王瑛放心不下，他一點也不介意青楊動作太慢，就這樣跟在他的身後。
他本以為青楊只是羞愧，畢竟是剛剛當眾受了杖責。
但王瑛剛剛路過刑房的時候看了一眼。
那幾個受責的少爺，那叫一個鬼虎狼嚎，求饒的聲音是一聲賽過一聲的響。
所有人都忍不住對青楊心生了幾分敬佩。
這一聲不啃，是怎麽熬過來的？
一直走到國子監門口，王瑛才再次開口：“你這樣怎麽回家，我送你吧……”
青楊頓住腳步，他側目看了王瑛一眼，隨即便點了點頭。
“好，麻煩你了。”
以他們之間的關系，能這樣心平氣和的說話，實在是難得。
偏偏王瑛就喜歡和性格直爽的人往來，他倒是對青楊完全沒了偏見，領著他往國子監門口，自家馬車走去。
……
“您和青楊說了什麽啊，他怎麽臉色這麽差？您又打他了？”
宋庭在攝政王的催促下，提筆開始寫公文，卻又忍不住的問。
鬥毆的事情鬧得這麽大，肯定是要給個交代的。
攝政王擺弄著桌上的匣子，取出那個草編的戒指，來回翻看著。
“怎麽，是誰前兩天跟我說，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他，好叫他知道自己幹了件多蠢、多傷人心的事情。這會又來替他打抱不平了？”
“我怎麽敢！”宋庭理直氣壯道：“只是覺得可惜，這事，是犯了大忌。但他小小年紀能有如此膽謀，是可塑之才啊！您就真打算放他走嗎？”
攝政王擡眸瞥了他一眼，瞬間叫宋庭閉上了嘴。
“你有什麽不敢的，你連竹杖都給他換了更輕的，你看看其他人，哪個跟他一樣，挨完還能跟我犟嘴。”
宋庭不敢再幫著青楊求饒了，他低頭繼續寫公文，只聽見攝政王又問。
“其他的人，處理的怎麽樣了？”
“該罰的罰了，也已經通知他們家裏來領人了。聽說薛承道剛回來，這會好像也已經來了。”
宋庭思索了一下，皺著眉問：“他不會和青楊碰上吧？”
“不用擔心，薛承道若是真的在意薛虹，就不會把他送來這書院了。”
攝政王將戒指小心收回到匣子裏。
“更何況他最看重名聲，怎麽會當眾對青楊發難。”
……
薛承道挺煩的。
他本就沒有再繼續培養薛虹的意思了。
薛虹在書院和人打架鬥毆，他自是有辦法處理他。
但是偏偏這件事情，是在他的茶桌上說出來的。
當時在場還有幾個官場同僚，這就使得薛承道不得不放下手頭的事情，親自去國子監門口接受責的薛虹。
畢竟，在旁人眼中，他還是一個很慈愛的父親，最疼愛的就是家中的幼子。
薛虹在外面闖了禍，他應該第一時間趕到才是。
薛承道在來國子監的路上，有聽說了薛虹考了一個倒數第一的壯舉。
這就使得薛承道的臉色更加的難看起來了。
這些日子對薛虹的敲打，真的是一點都沒有發揮用處。
薛承道繃著唇角，看向馬車窗外，國子監門口來往的書生們。
若薛虹是可塑之才，他是不介意養著薛虹，日後再做打算的。
但是終究還是隔著血脈，是個蠢笨不堪的。
薛承道的目光森冷，他還在想著，等回府之後，要如何叫薛虹好好長長記性。
目光就這樣隨意地晃著。
但當看見那從國子監並肩走出來的兩個少年的時候，薛承道瞳孔猛地一縮。
其中一個少年個子稍矮些，他臉上帶著傷，衣衫灰撲撲的，看起來很狼狽。
但即使如此，薛承道的目光一寸一寸勾勒過少年的眉眼。
那種熟悉的感覺終於有一次泛上了心頭。
他很篤定，這就是端午那日，他曾經看見過的，很像阿銀的那個孩子。
看著少年上了馬車，薛承道舔了舔唇角，吩咐車夫：“跟上那輛馬車！”
“可是小少爺……”
“我叫你跟上！！！”
……
馬車裏，青楊疲倦地依靠著靠墊，他半合著眼，聽著王瑛在耳邊喋喋不休著。
“之前是我聽信讒言是誤會你了，博士問了我們之間的事情。然後給我看了你寫的文章，青楊我得承認，你確實比我厲害！這個第一，你實至名歸。”
青楊長嘆一口氣，他緩緩擡眼，這一瞬間，有一種惆悵，在胸膛蔓延開來。
粘稠的，但又沒辦法填充上他心上空缺的大片空蕩。
他扯起嘴角，輕聲道：“王瑛，以後第一就是你的了，我沒法和你爭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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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謀劃這件事情以來, 這是青楊第一次感受到無比強烈的悔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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攝政王要放棄他了……
青楊低著頭，雙手攥著胸前, 淚水滴落在了地面上，濺開了小小的一個印記。
他從前甚至會因為自己縝密的布局而感到沾沾自喜, 而現在, 這所有的小聰明全都如同反噬了一般, 叫他生出無限的悔意來。
青楊一直都以為自己擺正了心態, 他堅持自己和攝政王之間，不過是上下級的關系。
是“投資”、是互相利用。
他將自己視做一個合格的“工具”，是未來可以為攝政王所用的朝臣。
攝政王和宋庭在他身上的付出, 在將來，他都是要給予相應回報的。
但是這一刻, 攝政王的一番話, 以一種極其強勢的姿態, 撕裂開了蒙在他心頭上的濃厚的雲層。
也叫青楊終於看清楚了自己心裏的所想。
拋開和薛虹相關的一切,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錯在哪裏了！
因為曾經被薛承道那樣無情的拋棄過，青楊潛意識裏一直在拒絕和所有人進行感情上的，更深入的了解和交往。
包括一直都對他包容照顧的姜禾。
一直以來，青楊都在企圖用那些冠冕堂皇的, 公事公辦的理由包裹和偽裝他和宋庭、攝政王的關系。
也因此, 他才可以毫無負擔的背著攝政王和宋庭二人, 自作主張的謀劃出了這一起事件。
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, 尤其是在雙方實力有著絕對懸殊的情況下, 怎麽可能是完全沒有感情的！
而他, 雖一直去強調自己要懂事、要乖巧、要聽話，要做一個對攝政王來說有用的人, 要保持住第一叫他們看清楚自己的價值。
卻一直都沒有來得及回頭看一眼。
看一眼那個真實的、站在原地的自己。
那個……渴望著被偏愛、被信任的自己。
他也只抓住了攝政王和宋庭培養他的目的，自以為達成了一場交易。
但是無視了他們給予他的，不在“交易”內容裏的，額外的那些關愛。
青楊淚眼朦朧的擡起頭來，看向攝政王。
他知道自己錯得離譜，站在攝政王的角度，他日理萬機，卻還抽空給他安排課業，安撫情緒。
雖然一直恐懼來自攝政王的責罰，但青楊又何嘗不知道，這樣的機會，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。
而他，卻一點也沒有抓住。
攝政王對他失望透頂，也真是他活該。
但道歉和求饒都沒有得到回應，青楊還是覺得心頭一陣一陣的泛起劇烈疼痛。
青楊擡手摸了一把眼淚，他的情緒和體力都已經到了極致，勇氣也所甚無幾了。
太狼狽了，真的是卑劣又自以為是。
青楊跪直身子，扯了扯淩亂的衣裳，盡量讓自己看起來狀態更好一些。
他朝著攝政王俯下身子，姿勢端正，恭恭敬敬地叩首。
他們之間，似乎是有師生之實，卻還尚未明確提起過。
對這段時間攝政王的教導，青楊心存無限的感激。
此時的叩首，完全發自於青楊內心最純粹的情緒。
哪怕這之後，攝政王不會原諒他，也不會多看他一眼，也沒關系。
青楊撐著地面，站起身來，朝著屋外走去。
他們之間的身份差距實在太大了，攝政王和商戶的孩子。
出了這道門，他們之間，似乎就再也沒有什麽可以坐著一起說話的可能了。
沒關系的，他想。
即使沒法繼續在書院讀書，即使暫時沒辦法進入國子監，但他也不會放棄讀書的。
他會去參加科舉，去努力站在朝堂之上，去再次站到攝政王眼前的。
……
青楊在合上門之後，那支撐住他所有尊嚴和驕傲的最後一口氣，終於是散去了。
他的身子晃了晃，若不是扶了一把墻面，險些跌倒在地。
眼淚像是失控一般，沒完沒了的往下滾落著。
青楊擡起臟兮兮的衣袖，胡亂擦了一把。
在他擡起目光的一瞬，竟猝不及防地撞進了不遠處宋庭的視線之中。
宋庭的目光有些錯愕，這短短一會，怎麽青楊的狀態簡直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。
真不知道攝政王和他說了什麽，竟叫這挨打的時候都沒掉眼淚的孩子，哭成這樣。
而且他身上的委屈和不甘已經完全不見蹤影了。
整個人像是一灘死水一般，散發著頹敗和疲倦。
到底是在身邊帶了一段時間的孩子，宋庭又很少在青楊面前端著臉色。
這會，心疼是完全覆蓋住了火氣。
宋庭剛想要去攙扶一把他，卻見青楊徑直朝著他走了過來，直挺挺地跪了下來。
那膝蓋砸在地面上的聲音，聽得宋庭倒吸一口冷氣。
不等宋庭反應過來，青楊已經恭敬朝著他叩首，再擡起頭時，目光在宋庭的身上頓了一瞬，而後又依依不舍的收回。
看著青楊蹣跚著往外走的背影，宋庭良久才回過神來。
他居然被青楊的那一眼震住了！
很難形容這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情緒，他的眼眸很幹凈，但是沒有了往日的光彩。
目光之中，感激、愧疚、不舍等等的情緒交融在一起。
可能也只有少年人，才會流露出這樣真實的，滿含著情緒的神情。
那悲傷的情緒太過於的直白，總給人一種，好像今此一別，就是永別了的錯覺。
宋庭招招手，吩咐候在暗處的人。
“去盯著青楊，要一直看著他回到家裏，和他的家裏人碰上才行。”
說罷，像是想到了他那個拳腳功夫不一般，也不像是什麽省事孩子的妹妹，宋庭又補了一句。
“得是他家大人才行。”
……
青楊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外走著。
被放棄的感覺很不好，雖然距離上一次被薛承道推出去已經過去了那麽久了。
但他好像毫無長進。
身上的傷口叫囂著疼，迎面吹過來帶著濕漉漉雨水的風。
將他身上已經稀碎的偽裝一層層吹開來。
風穿過破碎的胸膛，毫無分寸感地橫沖直撞著。
青楊恍惚地朝著國子監門口走去。
走著走著，突然就扯起嘴角，笑了一聲。
他真傻，到這個時候，他才真的意識到，攝政王和宋庭對他來說有多重要。
雖然只有一個多月，但那份感情，已經深深融入到了血肉之中。
此時往前走出的每一步，都好像在割舍這一份情感一般。
疼得叫他眼前止不住閃著白光。
青楊的人生之中，所遇到的男性長輩，所扮演的角色一直都很覆雜。
放棄他的薛承道，在他心裏種下了仇恨的種子。
真心愛他的顧沛卻不得不離開，留下了撐起這個家的責任。
而他在攝政王身上嘗到了那一份，他所想要的，來自師長的威嚴和關心。
給了他走上科舉道路的勇底氣。
青楊忍不住輕笑出了聲。
一切都結束了，他才想明白。
“顧青楊？”
一道疑惑的聲音從一旁的長廊下傳來。
王瑛孤身一人快步走了出來，毫不掩飾自己驚訝的目光，在青楊身上上下打量著。
“你怎麽了？”
青楊搖了搖頭，啞著嗓子道：“沒事。”
人都快被風吹飛出去了，這怎麽可能沒事。
王瑛放心不下，他一點也不介意青楊動作太慢，就這樣跟在他的身後。
他本以為青楊只是羞愧，畢竟是剛剛當眾受了杖責。
但王瑛剛剛路過刑房的時候看了一眼。
那幾個受責的少爺，那叫一個鬼虎狼嚎，求饒的聲音是一聲賽過一聲的響。
所有人都忍不住對青楊心生了幾分敬佩。
這一聲不啃，是怎麽熬過來的？
一直走到國子監門口，王瑛才再次開口：“你這樣怎麽回家，我送你吧……”
青楊頓住腳步，他側目看了王瑛一眼，隨即便點了點頭。
“好，麻煩你了。”
以他們之間的關系，能這樣心平氣和的說話，實在是難得。
偏偏王瑛就喜歡和性格直爽的人往來，他倒是對青楊完全沒了偏見，領著他往國子監門口，自家馬車走去。
……
“您和青楊說了什麽啊，他怎麽臉色這麽差？您又打他了？”
宋庭在攝政王的催促下，提筆開始寫公文，卻又忍不住的問。
鬥毆的事情鬧得這麽大，肯定是要給個交代的。
攝政王擺弄著桌上的匣子，取出那個草編的戒指，來回翻看著。
“怎麽，是誰前兩天跟我說，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他，好叫他知道自己幹了件多蠢、多傷人心的事情。這會又來替他打抱不平了？”
“我怎麽敢！”宋庭理直氣壯道：“只是覺得可惜，這事，是犯了大忌。但他小小年紀能有如此膽謀，是可塑之才啊！您就真打算放他走嗎？”
攝政王擡眸瞥了他一眼，瞬間叫宋庭閉上了嘴。
“你有什麽不敢的，你連竹杖都給他換了更輕的，你看看其他人，哪個跟他一樣，挨完還能跟我犟嘴。”
宋庭不敢再幫著青楊求饒了，他低頭繼續寫公文，只聽見攝政王又問。
“其他的人，處理的怎麽樣了？”
“該罰的罰了，也已經通知他們家裏來領人了。聽說薛承道剛回來，這會好像也已經來了。”
宋庭思索了一下，皺著眉問：“他不會和青楊碰上吧？”
“不用擔心，薛承道若是真的在意薛虹，就不會把他送來這書院了。”
攝政王將戒指小心收回到匣子裏。
“更何況他最看重名聲，怎麽會當眾對青楊發難。”
……
薛承道挺煩的。
他本就沒有再繼續培養薛虹的意思了。
薛虹在書院和人打架鬥毆，他自是有辦法處理他。
但是偏偏這件事情，是在他的茶桌上說出來的。
當時在場還有幾個官場同僚，這就使得薛承道不得不放下手頭的事情，親自去國子監門口接受責的薛虹。
畢竟，在旁人眼中，他還是一個很慈愛的父親，最疼愛的就是家中的幼子。
薛虹在外面闖了禍，他應該第一時間趕到才是。
薛承道在來國子監的路上，有聽說了薛虹考了一個倒數第一的壯舉。
這就使得薛承道的臉色更加的難看起來了。
這些日子對薛虹的敲打，真的是一點都沒有發揮用處。
薛承道繃著唇角，看向馬車窗外，國子監門口來往的書生們。
若薛虹是可塑之才，他是不介意養著薛虹，日後再做打算的。
但是終究還是隔著血脈，是個蠢笨不堪的。
薛承道的目光森冷，他還在想著，等回府之後，要如何叫薛虹好好長長記性。
目光就這樣隨意地晃著。
但當看見那從國子監並肩走出來的兩個少年的時候，薛承道瞳孔猛地一縮。
其中一個少年個子稍矮些，他臉上帶著傷，衣衫灰撲撲的，看起來很狼狽。
但即使如此，薛承道的目光一寸一寸勾勒過少年的眉眼。
那種熟悉的感覺終於有一次泛上了心頭。
他很篤定，這就是端午那日，他曾經看見過的，很像阿銀的那個孩子。
看著少年上了馬車，薛承道舔了舔唇角，吩咐車夫：“跟上那輛馬車！”
“可是小少爺……”
“我叫你跟上！！！”
……
馬車裏，青楊疲倦地依靠著靠墊，他半合著眼，聽著王瑛在耳邊喋喋不休著。
“之前是我聽信讒言是誤會你了，博士問了我們之間的事情。然後給我看了你寫的文章，青楊我得承認，你確實比我厲害！這個第一，你實至名歸。”
青楊長嘆一口氣，他緩緩擡眼，這一瞬間，有一種惆悵，在胸膛蔓延開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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